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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人好宴聚,新文学作家当然也不例外。如果统计鲁迅、胡适等大家日记中的赴宴和宴请次数,一定是个十分可观的数字。当然,宴聚很多不是单纯的喝酒聊天,往往在宴席上有重要的事要讨论,要商议,一个饭局就决定了现代文学的新走向,并不乏其例,有名的新月社就是在宴聚上成立的,甚至在宴席上一言不合,拂袖而去,也不是个案。
且举鲁迅两个较有代表性的例子。鲁迅1929年9月28日赴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因拖欠版税引起鲁迅强烈不满,郁达夫出面调解成功而举行的答谢晚宴,不料在宴席上鲁迅与林语堂又发生激烈争执,郁达夫只能再次当和事佬,而宴席也不欢而散。此事在鲁迅日记和林语堂日记中都有明确记载,只不过角度完全不同罢了。1935年9月17日鲁迅日记云:“晚明甫及西谛来,少坐同往新亚公司夜饭,同席共七人。”看似是一次普通的饭局,其实大不然。明甫即茅盾,西谛即郑振铎,这次“夜饭”是生活书店主持者宴请,会上向鲁迅提出撤换黄源的《译文》编辑之职,鲁迅断然拒绝。这个“吃讲茶”的饭局终结了鲁迅与生活书店的合作,也开启了鲁迅与巴金的文化生活出版社的新的合作,是鲁迅晚年文学生涯中的一件大事。
尽管作家的饭局有时会不欢而散,更多的仍然是旧雨新知欢聚一堂。赵景深1933年3月出版了一本散文集《小妹》,列为“黄皮丛书之五”(前四种都是冰心的作品),以前我介绍过书中的《一个用书架者的偏见》,书中还有一篇《宴会新交》,似更有趣。此文说:
振铎曾写过一篇《宴之趣》,以为宴会是人生之一大乐事,最有趣不过的,我也深以为然,尤其是遇着一个健谈的新交,他给我们的印象,简直是不大容易泯灭的。
接着赵景深就描绘他在饭局上结识的伍光健、老舍、卢冀野(卢前)三位作家。伍光健以翻译名,老舍以小说名,卢冀野以散曲名,文学史上早就著录,不必再多说。然而,赵景深笔下的老舍太可爱太好玩了,照录如下:
上个月我的左大腿外侧作痛,不红不痒不肿,起立即剧痛不已,但在听说老舍从英国回来了以后,便顾不了腿痛,勉强支持着到振铎家里去赴宴会。在振铎的书房里幽绿的灯光下,看见一个精神很振作极活泼面容略带黝黑的穿西装的人。
在席间他说了一个笑话,他说:“有一个人想剃头,从酒馆的门口经过,看见酒馆的门上这一面写着BAR,那一面也写着BAR,合拢来念,以为是Barber,便跑进去剃头。”这使我想起写《二马》《老张的哲学》和《赵子曰》的英国伦敦大学教授舒庆春的风度来。
老舍知道我要结婚,便毛遂自荐,说是他来当司仪,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好,不用未免可惜。的确,他唱起大曲《黄鹤楼》,周瑜、孔明、张飞三个人的性格都能从他的声音中辨别出来。怪不得他这样会以“对话”来显出小说中“人物”的个性,他那激昂慷慨的声音真可以说是响遏行云呢。
他曾经写给我一封信,并且送我一本《歌德传》(Ludwig著),信封上是这样写的:先写我的姓名,再写我的住址,本来就可以完事了,他还添上海、中国、亚洲、地球上等字样。幽默的老舍真有点像他自己所创造的王德!(陈子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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